01

接近黄昏，市区东街拐角一家咖啡店里，门边的小风铃欢快地响了起来。

这会儿正值晚休，店里唯一一个店员回家去了，于是能招待客人的就剩他一个，方士谦懒洋洋地勉力把几乎要休眠的注意力从杂志上移开来，掀起眼皮看清了来人，没挪动地方，“看起来你今天很闲？”

一般店里早上和下午的人多会忙一些，这个点只有一对学生模样的小情侣还在最角落里的双人座上腻腻歪歪。

王杰希不用他招待，自己就绕到柜台后面十分顺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我特意空出来的。”

方士谦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望向店里仅剩的一对客人，会错了意，真心实意地劝，“别看了，再看你也回不到那个年纪去。”

王杰希捧着玻璃杯到他对面坐下，也是真心实意地愁苦，“你说，他是不是忘了我今天生日？”

“谁？你那个小男友？”方士谦才想起来这回事，“哦对，你俩太突然了，我总有点不习惯。”

“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们怎么就在一起了？”

两个月前，王杰希和喻文州刚确定关系，然后喻文州出差，到今天，整整一个月。

王杰希第一次遇到喻文州，是在片场。那会刚雨过天晴，空气还湿漉漉的，有飞鸟从路旁的樟树里扑棱而起，树叶就紧跟着簌簌抖下一大片水珠来。他拿着剧本去找监制，正赶上片场试戏，看起来喻文州应该是在试一个民国青年的戏份，穿着那时候很常见的学生装，挎着包卷着报纸，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个姑娘身后。

王杰希站在小道旁等监制处理完事情过来，倒也看了他半场戏。从慢悠悠踱着步一派少年心思跟在姑娘后边，到被巡警撞翻在地，亲眼见证被追捕的那个中年男子在一声枪响后缓缓倒地，整个过程连一刻钟都没有。

而这个世界上，不天真的总要比天真的多担待一些。

王杰希对上他失神的眸子，也仿佛跟着喻文州经历了一场人生的大起大落，可等心魂落定，才惊觉不过是过了一遍戏而已。

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瞬间的心悸，但也就仅止于此。

后来听闻那部电影上映，喻文州少年之姿惊起众人，王杰希也只浅浅扯起一个笑。

再过了两年，业内一个熟识的导演邀他，说想尝试一下双男主的剧本。王杰希大致翻看了遍一口应下，过了几日才知道，和他搭戏的另一个男主角，叫喻文州。

正式见面那天，喻文州彬彬有礼朝他伸出手道，“合作愉快。”

王杰希回握，说了什么他自己已经不记得，只还清楚地想得起来，他心里的温度，要比手心的温度高得多。

还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好像，没怎么变嘛。

这个圈子里，管你真的假的，什么消息都传得飞快。片子后期制作已经快要完成的时候，一夜之间关于喻文州的负面新闻突然就蹿上了各种网站的头条。

本来这种事情很明显，也很正常，就是有人看不惯了，故意整出来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公关做得好，就没什么大事。可是这次，那边好像是下定了决心，过了三四天，热度依然不减，甚至还在持续发酵。

王杰希试着搜过相关的评价，用词极其恶劣，还煞有介事地有图有依据。他实在无法把他所认识的喻文州和网上描述的喻文州挂上钩，看了两眼直觉不堪入目，无力地合上电脑。

电影方面，导演的意思是不作大的变更，但随着新闻热度高涨，迫于资方压力，后期还是完全重新整改，有喻文州的戏份剪得一分钟不剩，为了配合剧情还让王杰希补拍了几段，对外发布会上只宣称为了加强影片节奏。

外面都沸反盈天了但喻文州一直联系不上，王杰希想好歹刚合作过，打电话问问情况应该不为过，打了好几遍那头永远关机，半个月了没有一点消息。

在这样的高压下，喻文州最终选择急流勇退，退圈声明赶巧在电影发布会前一天，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事情都这样了还要考虑这考虑那，王杰希有那么一刻从心底觉得，退了就退了吧，在这里，你得多累啊。

电影首映那天，王杰希收到了来自陌生号码的一条短信：“我是喻文州。谢谢关心，一切都很好。”

此后再无交集。 

02

其实上午的时候事情就谈成功了，一堆同事非推挤着出去庆祝，酒过三巡，桌上菜也吃了一大半，大家起哄着还要来。滴酒未沾的喻文州摆摆手，看了眼时间，拿起外套，“我赶下午的飞机，不好意思要失陪了。”

“咱们订的不是明天的票吗，小喻这么着急，回去陪女朋友？”

喻文州拉开包间的门，应了一声，“是啊，爱人生日嘛。”

喻文州再次碰见王杰希，是在一次聚会上。

王杰希的视线隔着两桌人都能准确无误地落到他身上，他一切如常不为所动，只在散场的时候挑了个“刚刚好”的时候跟上王杰希的步伐。

“那个时候，你对我印象怎么样？”王杰希没来由地开口问道。

“不太记得了，那个时候的你。”喻文州这样回答。

王杰希低低笑了声，从钱夹里摸出自己的身份证来，把那上面的照片递给他看，“正好那阵子丢了重新办的，现在记起来了吗？”

喻文州深深望了他一眼，手虚虚地搭在那张身份证的另一边，“可是我的没带。”

“一张就够了。”

几次之后他们已经不再需要身份证，熟稔到直接就滚在了王杰希家里的床上。

有一回，王杰希早上起来刷牙，伸手拿牙刷的动作一顿，冲还赖在床上的喻文州喊，“这牙膏你带来的？”

“嗯，”喻文州还没完全醒，含糊地答应着，“我看你这的快用完了，再说你那原来牙膏的味道，真是不好闻。”

那你别用啊。王杰希一边腹诽，一边利落地拆了新的牙膏。

有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很忙，见不上几次面，关系眼看就要渐渐淡下来。

喻文州知道，但也就那么拖着，不管不看。直到有一天，王杰希给他打电话，“喂，家里牙膏没了。”

喻文州听话听音，整句话在心里仔细过了两遍，终于确定这不啻于是一种邀请。

于是他去便利店买了支牙膏径直去了王杰希的公寓。

结束的时候王杰希鼻尖上还满是汗，眼睛闭着，下巴搁在他肩窝里，喻文州任劳任怨抱着王杰希，冲他耳朵里轻轻吹气。

“要不，我们试试吧。”

03

“他刚给我发短信说明天才能回来，这不是忘了是什么？”茶杯空了一半，王杰希也已经由端坐着改为趴着了，“记得的话总也要顺带说一句‘生日快乐’才对啊。”

“我跟你说，礼物我都不强求了，但是你总得说一声啊。”

方士谦从他们相识到交往，听王杰希念叨了一个小时了，回家休息的店员都回来继续值班，话题却又绕回了原点。

他试着安慰，“可能真的是太忙忘了呢？人之常情不是吗，两个人相处，那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我都一个月没看见他了。”王杰希小声地抱怨。

十分小声，却字字不落落进方士谦耳朵里，得，生日什么的，可能根本就是个借口，“你想他你直说啊，我这费半天劲的。”

“不早了，我回去了，”王杰希假装没听到，懒懒起身，“对了，你给我杯拿铁吧。”

“你刚刚不喝？非得回去喝？”

“谁跟你讲我喝了？”王杰希嫌弃地瞥他一眼，“文州要喝。”

“他不是明天回来吗？”

“万一他今天回来呢？”

“……”，方士谦认命替他打包好，又深感陷入爱情的男人实在无可救药。

仿佛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王杰希的手机十分应景地振动起来，方士谦才刚刚瞄到“文州”两个字，电话已经被王杰希接了起来。。

“啊，我在士谦这……嗯对，就拐角那儿。”

“不用，我自己回去……那你来吧，路上当心。”

喻文州在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收到了微信上成衣店老板的询问，问离约定的日子都过了两天定制的衬衫怎么还不来拿。

喻文州思索片刻，回复说最近实在抽不出空，明天过去拿吧。

毕竟真要算起来礼物什么时候送也没多大差别，别的不说——他是真的有点想王杰希了。

谁想回到公寓放下行李箱，客厅空空荡荡，一片漆黑。

“家里没菜了，顺路去趟超市吧。”

“行，”喻文州应着，方向盘打了个转，从善如流拐进了附近的大型超市。

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吓着，超市逛了一半，王杰希才想起什么似的喊他，“你到底记不记得了，今天我生日。”

喻文州想了想现在还躺在成衣店的衬衫，唇角悄无声息勾起，随手挑了一支牙膏扔进购物车，那盒牙膏也是嚣张，张牙舞爪在购物车里翻滚了好几下才肯消停。

然后喻文州的声音淡淡地传过来，“喏，生日礼物。”

——我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所以，就先从买日用品开始吧。

而在那个刚刚遇到他的夏天。

王杰希站在雨水冲刷过的潮湿小道，不着边际地想，这个人要是我的，就好了。

人潮中王杰希看见喻文州挑选商品的侧脸，轮廓分明又柔柔似水。

恍若初见。

幸运的是当时所见所想，已然成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