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立在窗边大半天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但你要是站在他这个位置，就会发现视线所及不过一座瞭望台，稍微比他所在的房间高一点，要仰头才能看清全貌。

瞭望台的高度足够看清塔及塔周边建筑物的外围情况，有两名守卫值守。喻文州低头看一眼表，应该是到了轮换的点。

一只灰鸽在瞭望台的栏杆上徘徊，守卫交接的声音惊动了它，忙不迭扑棱棱扇动翅膀躲开，很快就变成一个灰色的小点，往更远方飞去。

喻文州向着灰鸽消失的方向凝视良久，直到天色渐渐变暗，才一把拉拢窗帘离开窗边。

有人在盯着他。

不知道对方是谁，很难办。

他想了想，索性把手环摘了下来扔在一边。揣上游戏机，就这么无所顾忌地出了门。

服役或受训中的哨兵和向导都被严格限制了活动范围，尤其是那些还没有结合的，出入不仅要经过登记和审查，还必须告知目的地和回来的时间。

但凡事总有例外，西南围墙最里面的有个角落是巡逻的死角，绕开侧门的守卫翻过墙，就会直接落在后面的一条窄街上。

喻文州早就摸清各个岗的轮换时间，很轻易就躲过了守卫。这条街冷清清的，没什么人看守也没什么人打理，青苔从每个砖缝里冒出头来，墙皮都剥落了好几块。喻文州贴着边走到街尽头，轻车熟路绕了两个弯，成功汇入外面的人流中，进入居民区。

晚上六点半，喻文州来到了事先约好的地点。是一家酒吧，还没什么客人，服务生低头忙着扫地擦桌，一副刚刚开门准备闹上一整晚的架势。喻文州大致扫过一遍，确定了等的人还没来，于是挑了个相对僻静的位置落座，掏出游戏机，“噼噼啪啪”打了起来。好在这里虽然人不多，光线和背景音却是十分嘈杂，这声音也不显得突兀。

最近两个月起码有六七个哨兵莫名其妙失联，上面给的结果要么是以叛逃名义处决了，要么就干脆报失踪，还有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就关在那儿或者那儿么。其实这个情况一直都有，只不过最近的动作有点大，很有拔苗助长的意思。

塔的那些高层什么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安分这两个字，又不是什么太平日子，敌国安静蛰伏伺机而动，他们倒好，关起门来搞权力分化。

跟哨兵比起来，向导的数量要少得多，是以他们一开始也只是清理哨兵而没有动向导。喻文州的精神力在同期向导中算比较弱的那一批，照现在这个情形来看，他们大概是开始了。

现在麻烦的是弄不清到底是哪一边的人盯上了他，如果能让那些人相信自己是站在他们那边的，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

屏幕上的小人险险越过一个坎，继续欢快而不知疲倦地向前跑去。很常见的闯关游戏，喻文州手下不停，玩得不亦乐乎。随着时间的推移，客人渐渐多起来，来来往往的人路过闷头按键的喻文州，谁也没分出多余的注意力。

擅自把手环摘下算是异动，如果对方察觉到了肯定会有所动作，这可以帮助他迅速确定到底是哪一派的人。之后也好解释，手环被他拆开来烧了一根线又装回原来的样子，待会回去直接去后勤部报备说坏了就好。

正想着，面前来了一个人。胡子拉碴的，衔了根烟，就那么大喇喇坐下了。

喻文州正好打完这一关，存完档抬起头轻声道，“前辈。”

魏琛上下打量他，“全须全尾的，不错。”

喻文州失笑，“能不能盼我点好了？”

玩笑归玩笑，魏琛点点头算是回应，接着就不带半点铺垫切进正题，“你档案出问题了。”

喻文州一愣，“档案？怎么会……”

“昨天总部向地方塔征调各塔的哨兵向导档案，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回过神来那是一年前的数据，地方塔没有权限修改档案，你那上面，归属还是写着蓝雨。”

“我当时确实是被分配到蓝雨，但是后来表面上我是以不合适的名头被遣送回来了，总部自己的数据才是最新的，为什么突然问我们要档案？”

“难说，”魏琛吐了口烟，“也许只是数据库暂时出了问题维修，也许是……要换人。”

喻文州手里还握着游戏机，没说话。

“我找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继续留在这里很危险，”魏琛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塔已经不是那个塔了，要不你就顺着这件事先回蓝雨再说……”

“前辈，”喻文州截住他的尾音，“当时我在蓝雨跟你打了三局，开始前你跟我说的话，我都还记得。”

魏琛那时候说，赢了的话蓝雨交给你，但我还是希望哪怕赢不了，你也可以输满三局，而不是只败在第一局。

没有什么好退缩的，哪怕一输到底。

“你一向主意正，”魏琛沉吟片刻，拧灭烟头，“当心点，蓝雨还在等着你。”

喻文州又笑起来，“会的。”

魏琛指指桌上一瓶满满当当还未掀开盖子的酒，说，“来都来了，喝点再走。”

“我不喝酒，您不是知道的嘛。”

于是魏琛挥挥手，大意是太扫兴了你可以走了。

所谓白天莫论人晚上莫说鬼，喻文州刚给自己灌完一碗鸡汤，抬脚出门就后悔了。

他刚迈出酒吧门口，一只黑猫就死死地扒住了他的裤腿不放。

喻文州一开始还挣扎了两下试图摆脱，纠缠间猛然想起来什么，当下眼角一跳，有什么预感似的向不远处的拐角望过去。

一个挺高的青年，笔挺军装，左眼比右眼大一圈，倚在巷子口，淡淡地回望过来。

首席哨兵，王杰希。

那黑猫往后退半步，竖起尾巴，细尖着嗓子朝喻文州叫了一声，“喵——”

“你叫什么名字？”方明华一边和开车一边和副驾驶上的年轻人搭话。

今天他陪周泽楷来总部开会，周泽楷每次一进会议室就是大半天，正好今天外勤人手不够，方明华跑去充了数，总好过在外头等得百无聊赖。

“孙翔。”年轻人刚刚被他从家里接出来，耷拉着脑袋机械地答应着，显然对自己觉醒的事实还没有完全消化。

方明华偏头看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孙翔缓过来似的，烦躁地揉了揉自己本来就不怎么服帖的头发，“喂，你准备带我去哪啊。”

“塔，”方明华很耐心地给他讲，“到那里你会先进行身体检查，还要接受能帮助你适应身体和使用能力的训练。”

然后和某个人结合，开始短暂或漫长的服役生涯，方明华在心里补完后半句。

不过没关系，到了某个节点自然就懂了，现在讲这些，有点早。

“塔啊，”孙翔花半分钟反应了一下这是个什么地方，然后坐直身子，有点迟疑地问，“我好像听过，那你，认不认识周泽楷啊？”

“周泽楷，”方明华话音明显一顿，“你认识？”

“对啊，小时候邻居嘛，玩得挺好的，后来有一天莫名其妙就走了，听他家里人说就是去了塔，”孙翔说着说着，自己也意识到这么抓人就问不怎么靠谱，又往后靠回去，声音也小了许多，好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方明华的眼神移到一旁的通讯器上，犹豫着要不要给周泽楷说一声。

孙翔早就转身趴车窗上去了，倒是挺安静的。

天人交战了一路，远远地都能看见塔的大门了，方明华还是没有打开通讯器。

值班的守卫与他熟识，登记的时候随口问了几句，七扯八扯，耽搁了一会儿。

方明华再次上车发动时，就看见周泽楷的名字在通讯器上闪烁着，应该是那边结束了。他接起来，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马上到马上到，我就在门口了啊。”

“好。”周泽楷应了一声，刚要切断，就听见方明华在那头小声问，“今天我去接的那个人叫孙翔，路上跟我打听你来着，说是以前的邻居，你认不认识啊？”

周泽楷眉头立马就皱起来了，“大门等我。”

周泽楷说等那就等，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半会的，孙翔也没问什么。没多久方明华就看见周泽楷从里面出来了，直接奔这。

离得近了，孙翔也看清了，他降下车窗揉揉眼睛，盯着那个人又看了一会，终于敢下结论确定。

妈呀，真的是周泽楷。

孙翔探出头，喜色爬上眉梢，刚要挥手打招呼就被周泽楷一把截停，他站在车窗前，语气严肃，“下车。”

孙翔觉得不对劲，一拧脖子，“干嘛？”

“回去。”周泽楷盯着他，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怎么我一来你就喊我回去？不回去。”

方明华听着听着不对劲，觉醒了被接过来哪还有回去的道理，这点周泽楷总不会不知道，闹脾气呢？

可惜周泽楷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态度强硬，“下车。”

“孙翔，下车。”

劝不动那就动手，周泽楷从腰间抽出荒火，尾音淹没在一声枪响之中，子弹在车的后轮旁炸开。

孙翔立马就跟着子弹一起炸了，要不是还窝在车里他恨不得跳起来，“周泽楷你有毛病吧？”

旁边的守卫看了半天热闹不明所以，一看周队动手了瞬间就如临大敌。

警哨尖锐而突兀地响起，紧随而来的是声势更加浩大的警报声，一波接一波，此起彼伏，吱哇吱哇响彻上空。